中秋夜感怀
中国人的古典时间,是一种农耕时间。所谓农耕时间,是一种没有被分割成分分秒秒的混沌时间。它是大块的,它是循环的,那么浩荡,那么悠长。春种秋收,土地翻来覆去,大地青了又黄,日头落下又升起,月亮缺了又变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一再以同一张面孔来,同一张面孔去,漫长又短促,沉淀到人心里去。
被抛掷到这样一种地老天荒的时间之中,年年此时,中秋之夜,把酒问青天,举杯邀明月。你知道,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心情,曾经同样在一个个湮没的年代里发生过。看尽了潮起潮落,也许我们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和碧海青天上的明月一样的沉静吧!心中有天和地,有老与荒。听不清絮絮的风声里,在说着什么古老的故事。你只知道,秋又深了,叶又落了。无边落叶,萧萧成了海;海,又升起,让时光之水淹没。不可以不可以,跟永恒去拔河。
我总觉得,中秋节不仅仅是人们对于团圆的期盼与祝福,也是对于天地轮回的一种祭祀与感慨。年年此时,连绵起伏的山梁上,铺天盖地的潮水中,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澄明的宇宙里充满了灵动的生机。明月君临这个世界,将一切都收敛在自己的光芒里,于是宇宙中就只有月光。万物浸没于澄明而颤动着的空气,一切都消融在茫茫月色之中,天地一体,无边无际。花林似霰,流霜飞动,白沙隐约,在那不见不觉之中,我们又能捕捉到什么呢?只有那一轮永恒的孤月,在注释着什么是空寂,什么是孤独,什么是天长地久,什么是倏忽而逝。
在我们的祖祖辈辈所处的时代里,以及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里,时间在流转,也在隐匿;生命在轮回,也在沦陷;回忆在凝结,也在遗忘。用一月去等待,月的轮回;用一年去等待,花的轮回;用一生去等待,生死的轮回。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到土地。一切来自天空的,都将还诸天空。宿命的东方文化,探讨众生在轮回中流转的命运轨迹,貌似毫无关联,却又密不可分。有时,觉得一生极其漫长,不知度过了几生几世。有时,又觉得一生极其短暂,宛如薤上之露,日出即唏。“露唏明朝更复落中秋感怀,人死一去何时归”。浩浩莽莽的时间感觉中,会觉得人的这一生,就像一本缺页的书,前后不知被撕掉了多少页,无始无终,但孤独自足。
迷恋月亮圆缺的东方文化,也许迷恋的,其实是这种时间的轮回。
每到中秋月圆之夜中秋感怀,举头望月之际,都感到时间还有另一副面目,它像荒野一样敞开,过去、现在与未来,摊开在同一片时间之野,无前无后,如始如初。时间一遍遍覆盖,又一遍遍吹开,如霜雪飘落。此去经年,年复一年,天高地远之中,只有一轮明月独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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