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似“菊”又非“菊”

菊花，富丽不如牡丹，名贵不如兰花，但作为傲霜之花，它一直受人偏爱。有人点赞它坚强的品格，有人欣赏它高洁的气质，历代文人墨客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咏菊诗词。但咏菊诗数量最多者，无疑是清代文学家曹雪芹。

曹雪芹一口气写下12首咏菊七言律诗，并集中安排于《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里，借贾宝玉和四位美女之口吟出。贾府表面上处于最鼎盛时期的一个深秋，“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的林黛玉独自垂钓时，史湘云和薛宝钗共同发起一场“咏菊诗大赛”， 共十二道题目，限定七律，但不限韵，由宝玉、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五人自由选题。宝玉写了《访菊》和《种菊》，薛宝钗是《忆菊》和《画菊》，史湘云填了《对菊》、《供菊》和《菊影》，探春咏的《簪菊》和《残菊》。最后曹雪芹借用李纨公评，女神林黛玉创作的《咏菊》、《问菊》和《菊梦》分别夺得了前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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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菊花这个题材，特别适合表现“自命清高”、“孤独寂寞”和“标榜遁世”等。无论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商隐的“已悲节物同寒雁，忍委芳心与暮蝉”，还是杨万里的“花应冷笑东篱族，犹向陶翁觅宠光”，表现的主调莫不如此。原因是，菊花是秋花，既傲立霜雪，又孤独绽开，特别适合失意的文人自比：瞧，我虽很失意，享受不了繁华和众星捧月，但我照样是精神上的贵族——你不用我、不理我，我就学陶渊明隐居去。因此，文学大家曹雪芹让林黛玉夺魁菊花诗，既有道理，又含深意，因为林黛玉就是这种求之不得而怨的典型小文人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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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认真品读夺得咏菊赛第二名的《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意思说，我想要问讯秋天的信息，众人皆不知，我背着手，口中念念有词地叩问东篱下栽种的菊花。孤标傲世的人应该找谁一起归隐？为什么同样是开花，你却比春花更迟？空荡荡的庭院，落满霜露，那是何等的寂寞？大雁南归、蟋蟀停止了鸣叫，可曾引起你的相思？不要说世界上没有人能与你接谈，你哪怕能与我说上片言只语，我们也能相互理解对方的心思。

在诗中，女神林黛玉大倒苦水：“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这说明了她难耐寂寞。又自作多情地问菊花：“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这不正是林黛玉耐不住冷清的真实写照吗！若依菊花之本性问菊林黛玉，它本来就是顺应秋之时节而生的。若怕寂寞，何必开于秋时？林黛玉只需像薛宝钗那样为菊的到时未开怅叹“空篱旧圃秋无迹，冷月清霜梦有知”即可，或“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也行。何必在人家正常开放之时，问人家有没有寂寞相思？如果曹雪芹只是为彰显林黛玉诗才出众，又何必咏菊诗赛前后，安排薛宝钗的《咏白海棠》“诗压群芳”及讽和螃蟹咏“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为“千古绝唱”？原来曹雪芹是让所咏之物的“品质”暗合吟咏它的人物。

咏菊抒情，大观园里恐怕没人比黛玉的身世和气质更相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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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林黛玉似“菊”，但又缺菊耐得住寂寞特质。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黛玉的清高是在明知“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的情形下，刻意效仿的，目的是抒发自己小文人式的对世俗名位的求之不得的哀怨，以博取他人同情。

而一遇到真正能考验她能够取法陶令之时，黛玉便丢下“孤标傲世偕谁隐”“满纸自怜题素怨”的标榜而不管，一个劲地高歌“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从《红楼梦》第四十回黛玉自言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中，也可探得黛玉有菊花般孤傲绝俗的个性问菊林黛玉，却无菊花“宁可抱香枝头老”的坚韧。

故而，多愁善感又敢爱敢恨的林黛玉似“菊”又非“菊”。赵柒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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