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诗声和字心】风的怀想——辞好东里西风颂（一）
✵ 本节目标✵
1、了解诗人雪莱；
2、读懂《西风颂》第四节；
3、听一首很好歌；
感谢大家来到《昼夜诗文》第五季第七次。
这个课每次都在周一晚24：00开讲，既不直接讲解高考题目，也不是纯粹的中文教学，在昼与夜之间，我们开始的是将语言文学和自然科学结合的兴趣课。从备课的过程来看，我完全在与大家共同成长。
每周一次，准备一个全新的内容，对我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激励我走出讲解熟悉内容的舒适区，不断更新成长，写出新的独创文字。所以，每次上过周末班的我，要用周一五到八个小时，坐下来安心读书找资料，从选题到写稿到试讲，一直做到天黑，等待与直播间的同学们分享知识的喜悦。
每一次你看到的内容，都包含巨大的匠心。让我们开始今晚的话题。
我们听过中文古典诗歌里很多与“风”有关的句子，“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风疾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仔细回想，很多句子里的“风”甚至还有明确的方向，尤其“东风”“西风”写得最多。
例如写“东风”的句子，“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写“西风”的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整体感觉，这些“风”都给人一种衰颓悲伤的灰感。
单是“西风”这个意象，在高考真题里就出现过很多次，随手举几个例子：
2011浙江纳兰性德《蝶恋花·出塞满目》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
2010辽宁陈与义《雨》雨衮衮繁华地，西风吹客衣。
2008浙江王寂《日暮倚杖水边》水国西风小摇落，撩人羁绪乱如丝。
如果理解“西风”这个固定意象的涵义，就为解读整首诗找到了一个良好的切入点，并对诗作有了更生动形象的认知。当然，《昼夜诗文》本身是一个语言文学和自然科学的素养扩展课，不直接针对高考解题，但我们可以为高考课程做好有益的铺垫，为高中知识做深广的扩展。下文就和大家一起比较分析“风”这个意象在中西方诗作中的异同。这一系列的比较，会串联起好多大家耳熟能详，至少是有所耳闻的作家和作品，也有利于对文学作品有更丰富生动的理解。
总之，读过以上古诗可以看出，这些“风”往往是表达愁苦怨恨的托借物。这是什么原因呢，我们且妨按下不表，先来看一首赞美“风”，具体说是赞美“西风”的英诗《西风颂》。同学们恐怕都听过其中的名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If comes, can be far ?其实在我看来，整诗中精彩而富有哲理的句子远不止这一句。原诗有五节，略长，我来为大家节选精讲。
先简略介绍一下雪莱，他是一位用诗句战斗一生的浪漫主义诗人。出身男爵世家的他，却与思想陈旧的父母天生有一种抵抗。在伊顿公学读书时，他敢于同欺负新生的高年级同学对抗；在牛津读书时，因刊行《论无神论的必然性》一文而被开除；写作大量支持民众革命的诗篇，被逐出英伦后终生未返。如果放在今天，雪莱一定是一个很不像样的青年、不老实安分的学生，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只是那个时代太不像样太陈旧不堪而已。看来，评价一个人，要能够站在更广的时间视野里，才能够对焦更准、成像更清。
雪莱
1822年，雪莱在乘船返回家中的航行中遭遇风暴，覆舟而亡。那时，他还不满三十。他的生命像革命风雨一样疾来骤去，他的诗句却像春日的西风，温暖难忘。他的墓志铭上，选用了莎士比亚在戏剧《暴风雨》中的台词，我特别喜欢：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a sea
Into rich and .
doth[dəθ]v.做；（do的第三人称单数形式）
fade[fed]vi.褪色；凋谢；逐渐消失
他浑身没有一点腐朽，而是受了海水的冲洗，成了富丽奇瑰的东西。
（梁实秋译）
这本是剧中精灵唱的一句歌，说那不勒斯国王阿隆索在海难中死去，其实最后并没有死掉。选作墓志铭，有赞美诗人永生的美意。同时，也可以被化用在写作中，象征生活中的苦难，不会让你腐朽，而会让我们变成“富丽奇瑰”。这也是莎士比亚晚期写《暴风雨》想表达的主题，痛苦的经历终于团圆美好。
穿插一句，最近听了Luke Combs的专辑《This One’s for You》，其中有一首歌正是《》。你可以边听边阅读下文。
当然，墓志铭的平静美好只是一种祝悼，诗人一生的创作仍然充满革命的激情。《西风颂》就是一部为革命而作的浪漫主义作品。当时，欧洲各国的工人运动和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民众间酝酿着与封建和复辟力量的革命斗争。法国，波旁王朝复辟；西班牙，民众革命；意大利和希腊，民族解放运动……这些事件都为激荡着诗人创作的灵感。
就在1819年的一天，（雪莱自述）“在佛罗伦萨附近阿诺河畔的一片树林里……那一天，孕育着一场暴风雨的暖和而又令人振奋的大风集合着常常倾泻下的滂沱秋雨的云霭。果不出所料，雨从日落下起，狂风暴雨里夹带着冰雹，并且伴有阿尔卑斯山南地区所特有的气势宏伟的电闪雷鸣。”诗人把看到的壮美的景观与革命气象结合起来，写成了这篇伟大的乐章。
请特别注意，对暴风雨的描述是“暖和而又令人振奋的大风”，“冰雹”“电闪雷鸣”，这种天气似乎与我们相见的气象状况有些不同，怎么会温暖与寒冰同时出现呢。大家不妨先来想想看。
意大利
下面，我们进入《西风颂》第四节的讲解：
Ode to the West Wind
Ode[əud]n.赋；颂诗；颂歌
IV
If I were a dead leaf thou bear;
If I were a swift cloud to fly with thee;
A wave to pant thy power, and share
The of thy , only less free
Than thou, O ! If even
I were as in my , and could be
The of thy over ,
As then, when to thy skiey speed
seem'd a ; I would ne'er have
As thus with thee in in my sore need.
Oh, lift me as a wave, a leaf, a cloud!
I fall upon the of life! I bleed!
A heavy of hours has chain'd and bow'd
One too like thee: , and swift, and proud.
我们在每一节里再分句群讲解，听起来就不会觉得太繁难。一旦可以读懂经典而优美的英文诗作，语言和文学艺术的功力才大大增进。
If I were a dead leaf thou bear;
If I were a swift cloud to fly with thee;
A wave to pant thy power, and share
The of thy , only less free
Than thou, O !
pant[pænt]vi.喘息；渴望
经常听讲诗歌的同学对以下词汇不会陌生：thou（汝，你），thee（thou的宾格），thy（你的）。If I were，虚拟语气的固定用法，很多同学都听过碧昂丝的《If I Were a Boy》就是这样用的。明白这几点，就会觉得这一节并不难。
下面是查良铮的译作：
查良铮译
哎，假如我是一片枯叶被你浮起，
假如我是能和你飞跑的云雾，
是一个波浪，和你的威力同喘息，
假如我分有你的脉搏，仅仅不如
你那么自由，哦，无法约束的生命！
通过译文，可以更好地理解全诗的画面，想像雪莱在赞美西风时，先假设自己是随西风舞起的枯叶、云雾、海浪，渴望可以分一份西风的脉动share the of thy 。我觉得这一句译得很好“假如我分有你的脉搏”，有一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把我和西风间兄弟般的情谊表现出来。对自己敬慕的对象说：
share the of thy , only less free than thou, O !
分一份你的脉搏，但我却无法像你风开头的诗句，那无法约束的生命一样自由！
查良铮，诗人和翻译家。即使以前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也可能听过他的堂弟叫查良镛，笔名金庸。
查良镛将“镛”左右拆开，左有“金”，右有“庸”，就得到笔名“金庸”。查良铮将“查”姓上下拆分，上有“木”，下有“旦”，又因“木”与“穆”谐音，就得到笔名“穆旦”，也许这是我们更加熟悉的名字。这两个人都太会玩了……
查良铮（左），查良镛（右）
1940年，查良铮在西南联大毕业后留校任教，1949年赴芝加哥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还记得我们前文讲过一位求学于芝加哥的中国诗人么——闻一多。查良铮1953年回国，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后来在五十年代受到政治迫害，身心俱损，从此在诗坛销声匿迹，开始专业研究外国诗歌翻译，直到1977年心脏病发骤然去世。
先献上一首穆旦的名作：
冥想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下面是辜正坤对《西风颂》第四节的译作，在网上被称为《西风颂》的神翻译，大家体会下神在哪里。
辜正坤译
我但愿如败叶随你飘不歇，
我但愿如流云伴你腾飞越。
又恰似浪逐惊飙，
借你神威，水涌山叠。
叹不如你，无羁情怀烈，
辜正坤，北大外语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教授。这首译得颇具元曲风范，初读之时便觉得语句优美、押韵巧妙，用词造句都精巧漂亮。不过，略使人生疑的就是，借你神威，水涌山叠”，完全是加于原文的自创。如果没看过雪莱原作的话，还以为这是一篇不错的元曲。但这样一来，就失去了翻译工作的本分——将国外作品尽可能贴近原著地介绍给国内读者。
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里就谈过这个问题。林琴南（林纾）自己并不会外语，基本是听王寿昌等口述后再译。虽然功绩惊人，但却容易加入太多自己的创作。
一个能写作或自信能写作的人从事文学翻译，难保不象林纾那样的手痒，他根据自己的写作标准，要充当原作者的“诤友”，自以为有点铁成金或以石攻玉的义务和权利，把翻译变成借体寄生的、东鳞西爪的写作。在各国翻译史里，尤其在早期，都找得着可和林纾作伴的人。正确认识翻译的性质，严肃执行翻译的任务，能写作的翻译者就会有克己工夫，抑止不适当的写作冲动，也许还会鄙视林纾的经不起引诱。
——钱钟书《林纾的翻译》
所以，看来看去，我倒又觉得查译更精彩了。毕竟查译更接近原文，无论在意思还是风格上。雪莱的诗优雅流畅，反感觉太过文艺的词藻显得形式大于内容。看来，译文不是一味寻美就可以的，还是要本着译者的身份，先尽量体现好原著的状态。
If even
I were as in my , and could be
The of thy over ,
As then, when to thy skiey speed
seem'd a ; I would ne'er have
As thus with thee in in my sore need.
[‘bɔɪhʊd]n.童年，少年时代
[‘kɑmræd]n.同志；伙伴
[,aʊt’strɪp]vt.超过；胜过
skiey[‘skaii]adj.高耸云霄的；天空的
[skɛrs]adv.仅仅；几乎不；几乎没有
ne’er[nεə]adv.从不；未曾（等于never）
[‘]v.努力（的过去分词）
thus[ðʌs]adv.因此；从而；这样；如；as thus因此，这样一来
sore[sɔr]adj.疼痛的，痛心的；剧烈的，极度的
查良铮译
假如我能像在少年时，凌风而舞
便成了你的伴侣，悠游天空
（因为呵，那时候，要想追你上云霄，
似乎并非梦幻），我就不致像如今
这样焦躁地要和你争相祈祷。
这段是感叹自己没有趁着年少与西风起舞，言外之意当然是感慨自己没有早点加入革命的暴风雨之中，成为你的同志be the of thy，一同悠游长空。雪莱认为如果自己早做努力，一定可以超过西风的疾速，那一定不是梦幻 seem'd a 。不必像如今，只能在极度的渴望里与你祈祷。这句不就是英文版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么。If I were…, I would have done sth这简直是虚拟语气的经典句型啊。
Oh, lift me as a wave, a leaf, a cloud!
I fall upon the of life! I bleed!
A heavy of hours has chain'd and bow'd
One too like thee: , and swift, and proud.
thorn[θɔrn]n.刺；
bow[baʊ]vi.鞠躬；弯腰
[‘teɪmlɪs]adj.野性的；难驯服的；未驯服的
查良铮译
哦，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
我跌在生活底荆棘上，我流血了！
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
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
这一节尤其震撼感人。
在我们为青春逝去而怅然感叹的时候，多么想呼唤西风将我再高高举起lift me，如卷起水波、树叶和浮云，让我重新回到天空。可是，我跌落在生活的荆棘上，流淌鲜血。现实让我们看到残酷，让我们感到痛苦。这是对生活多么真实的写照。当岁月的重量A heavy of hours像锁链一样缚住我们，让我们伏身屈膝chain'd and bow’d，你的心底是否还有一份不妥协的倔强。要知道，我们并不卑微，我们曾经如那在天上自由飞舞的西风一样：桀骜不驯，保持骄傲。
当我们面对屈辱和不平，被权力威喝的时候，心里响起雪莱的句子，就是获得力量。我想这也是《西风颂》被千古传颂的原因，不单因为它的美好，而是我们需要。
在《古史·文言·今论》的开篇诗《给你的诗》中，我写过“辞好东里西风颂”，用“西风颂”代表了西方文学的视野。“东”“西”好辞比较分析，可用西方的、人性的立场来重新认识古文、古人和今人，才能让教学有现实价值。不知读者读到这里时，是否会有留意和共鸣呢。“愿随昼夜无穷目”，虽然是在开篇，却也要看到这么远。
给你的诗
另外，介绍一下这句的对仗方法：自对。一般说来，对仗都是出句和对句上下对，比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但这句是一种“自对”，即一句里也有对仗，如东里对西风。
第四节这些激动人心的句子，为后文呼唤西风狂舞而来做好铺垫。下次课，我们会把《西风颂》的最后一节讲完风开头的诗句，再分析中文诗歌中各方向“风”的意象含义。
✤本节知识点回顾：
1、诗人雪莱的生平；
2、《西风颂》里的经典名句；
3、古诗词中的“自对”。
《昼夜诗文》视频直播/录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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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有世界 ● 心中方有天地
我相信，人生的改变源于视野，旅程的美好一生所获。
杨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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