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关于读书，我有几个故事
2020“阅读改变中国”年度评选
年度点灯人 · 王云
我的视野里，王云老师是一位优秀的阅读推广人。在多年的儿童晨诵课程和整本书阅读课程研发的基础上，他与中少社合作，主持研发了儿童入学绘本课程资源，该资源被全国近百所学校引入课堂教学。他先后与多家阅读机构合作，开发儿童阅读书目体系，建立覆盖北京多所小学的网络阅读平台，近五十多所小学采用，使用师生达万人。（李振村）
·我与阅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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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读书，我有几个故事
南京赫贤学校 王云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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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年前，我在北京亦庄小学给孩子们讲《无字图书馆》。
这是一本来自西班牙的经典儿童小说，故事很简单：小镇的图书馆里所有藏书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无字天书，所有的字母都消失了，围绕这一场事件，各色人等纷纷上场，演绎出一个时代的荒谬和沉重。
故事之中有这样一个细节：爷爷对字的消失无动于衷，他说，我一辈子没有读过书，不也是很幸福吗？有孩子问我：老师，爷爷说的不对吗？难道一定要读书才幸福吗？是啊关于读书的事例，一定要读书才幸福吗？
阅读看上去很伟光正，高大上，但它真的有意义吗？似乎任何一个时代，阅读带来的苦难总比快乐要多。
我用PPT打出三张可爱的动物图片，问孩子们，它们幸福吗？它们因为什么而幸福？孩子们讨论动物的幸福来自于吃饱肚子，获得温暖。
我再问，吃饱肚子幸福吗？吃饱肚子是不是幸福的唯一方式，你还知道哪些幸福？
于是，关于幸福的描述一一出现。关于吃饱的、玩耍的、创造的、亲情的、友情的。
我告诉孩子，人的幸福有好几层。最低层是关于吃喝的；再往上，是关于尊严的；再往上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价值。
那么，不读书，我们的幸福永远只能停留在吃喝上。因为你的时间那么少，不凭借书本的智慧，你不可能获得更高幸福的智慧。
2
把时间继续往前推移十年。
2009年冬天，我跟随新教育团队到达云贵川三省交界处的乌蒙山区。诗歌里伟人说走起来像泥丸，现实中真的磅礴，真的很难。
我们到达的是石门坎的一所小学，说是归属石门坎镇。山路蜿蜒，要走上大半天才能抵达某个峰顶。顶上有一块平地，一栋孤零零的楼房就是学校。
这所学校，我们住了将近一周。
我听孩子们读教材里的课文，咿咿呀呀地像念经。他们想读好，但这不是他们的母语，所以，就像我们小时候学英文一样困难。
这所学校的语文学科平均成绩大概三十多分，据说整个石门坎镇的最高水平也就这样了。
这里的孩子每天早晨四点多起床，连续翻越三座山，天亮了，差不多就到学校了。下午四点离开，刚走一小半路程，天就黑下来了。
早晨，我遇见他们，小脸和眉毛上白乎乎的，全是霜。这时，天还没大亮，他们需要在教室里生炉子，烤红薯，让自己暖和一点，吃个早饭。
晚上，我试着陪他们走一段路，但很快天色就暗了，我只好转身，看一个个小小的孩子继续走很长很长的路。
这里的孩子小学毕业基本就去打工了，男孩在附近的城市，女孩有的早早生育，丢下孩子，孩子继续循环现在的生活。
百年之前，有个叫柏格理的人来过这里，他改变了很多东西。但是后来，这里又失去了文明。
我每次想起这个地名，都会有一种恐慌。因为你不明白，失去了语言，失去了阅读，人会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3
时间继续向前，回到我的青春季节，那时，我是刚上讲坛的老师。教国家的教材，一板一眼。日常我爱读书，但两者并没有什么联系。
我小时候读章回体，大一点读武侠，后来开始读余秋雨的散文，再是王小波。诗歌最早是被迫读的，但因为武侠的原因，又喜欢上了诗歌，再到后来爱上纳兰、余光中，直到读海子，才明白为什么诗歌这么有力。
不过这些，都和课本没什么关系。那时候，教语文，最重要的是嗓音、身姿、板书，不是阅读和思想。
后来，也读一些听上去很厉害的书，比如苏霍姆林斯基的《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赞可夫的《论小学教学》，还有卢梭的《爱弥儿》，但其实啥也不明白，这些到底在讲什么，有什么用处，直到我遇上帕克帕尔默的《教学勇气》。今日，网上还能搜到当年我以网名西门小醉写下的随笔文章，这本书告诉我，生命的完整和自身的认同是一个优秀的教师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我大概明白，这么多年，我的身体一直承载着两个灵魂，一个在自我阅读中丰盈，一个在教学工作中枯坐。这之后的故事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人一直在漂流，寻找让自己满意的工作状态，其实就是身心不再分开。
4
让时间再度回拨到去年冬天，我在青岛中学工作的时候，我的教室里有一群很优秀的孩子，一堆堆有趣好玩的书。
学生们刚到这间教室的时候，爱读杨红樱的“马小跳系列”。我陪伴他们读获奖小说，读《哈利·波特》，读福尔摩斯、阿加莎、凡尔纳和阿西莫夫。一个学期之后开始接触金庸，到了五年级，孩子们已经翻遍金庸，迷恋《小王子》。
他们读书有三种方式：
一种是我陪着读。最开始读《绿野仙踪》，后面再读《野性的呼唤》《水浒传》《世说陆作》《小王子》。每次读书，都注意提升他们的思考力。
我整理小说的结构，让他们明白“成长叙事”的不同表达方式。
我提醒他们关注作者讲故事的方式：如何安排人物出场；如何切换镜头，推动情节；如何收拢故事线索，让不必要的人物离开。
我还会时不时引入故事背后的那个时代关于读书的事例，让他们站在作者的角度去想：我信任什么，又恐惧什么，想确认的是什么，不经意间又隐瞒了什么。
第二种是他们自由阅读。教室的书，种类很丰富，文学的如诗歌、小说、散文，甚至剧本。科普书籍囊括了近三年果壳网以及科学松鼠会推荐的年度经典。
我每周推荐一些不同风格的新书，每月会公布大体的阅读数字，帮他们记录数据，同时盯着他们读书的进展，时常和他们聊聊手中书籍的有趣之处，引发大家共同的话题。渐渐地，阅读就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教室里时常会忽然安静，每个孩子都自由自在地读书，有的躺在沙发上，有的坐在地毯上。在他们的意识里，阅读是一件美丽而自然的事。
第三种阅读是将书籍当作工具。在我们日常学习中，很多问题需要查询书籍等资料自己解决。比如，要制作关于植物的手册，他们就会翻阅相应的书籍，同时了解这些书籍用什么样的格式在介绍信息。比如，我要求他们认识名人，学写关于自己的虚拟传记。这时候，书架上的传记书籍会被疯抢，每人一本，一边阅读，一边想着自己如何写。
“书到用时方恨少”，在“恨少”的时间里读书，最幸福，最开心。因为这样的阅读，孩子们热爱这间教室。他们说这是海边的霍格沃茨，他们以在这间教室里阅读为最大的幸运。
5
这两年，我在网络上陪一群孩子一起读书。每个周末的晚上，我们定时相聚，阅读一个个神奇的故事，尝试让每个故事变成一个个有趣的游戏。
这些书大多很常见，像《草房子》《鲁滨逊漂流记》《西游记》《水浒传》《窗边的小豆豆》等等。这些书，很多孩子已经读过，或者早已熟悉它们的名字，却并未真的读懂。
我们的阅读，不是简单的了解故事，而是尝试在故事的内外，一次次打开被文字遮盖的密码，寻找它们背后的秘密，从而探索出一个个新的世界。
读《草房子》，我们会去思考它和《城南旧事》的不同。同样是童年的成长记忆，一个发生在江南的水乡，一个发生在北平的胡同。我们要从桑桑的经历里明白什么是成长，也要理解在英子的记忆里，苦难又有怎样的滋味。一南一北的两个故事，视角的不同、意蕴的不同、风俗人情的不同，每一种区别都值得孩子们去思考、比较，得出属于他们自己的结论。
我们读《窗边的小豆豆》，看日本巴学园的故事，看小豆豆遇上的美丽的学、可爱的同伴、充满教育情怀的校长，看一场战争毁灭的美好。
以这样的故事为镜，孩子们也要去思考，我们的学校在发生什么？为什么又会如此呢？如果我们记叙自己的学校，又会写下怎样的欢乐，怎样的伤心呢？
故事即生活，在比较、分析、创造中，每个孩子把一本薄薄的书读厚，再把厚厚的生活读薄，张弛之间，他们的阅读不再是与文字的交流，而是对于生活的咀嚼。
丹麦诗人毕尔特·安巴克写过一首诗，题为《讲故事的时间》：讲故事的时间/尚未到来/消散的必定要被聚拢/灵敏的耳朵要找到/草儿变绿/蛋儿生下/小鸟孵出/玫瑰开放/苹果成熟/树叶飘落/风暴平息/冰霜降临/星星闪烁/月光暗淡/猫头鹰尖叫/早晨到来/医生被请到/枕头弄平/手指交叉/眼睛合上/草儿变绿。
我尝试讲述了几个关于阅读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有许多许多的细节被文字丢弃，无法呈现。它们朦朦胧胧，线条并不分明。但是我知道，在所有关于阅读的记忆里，都有类似这诗歌的主题——生长。默默的、安宁的、潜藏的、神奇的生长。
这是阅读的意义，也是灵魂苏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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