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夏笳:现在我想去火星
科幻作家夏笳在头脑中构建了两个平行世界,一个是现实生活,一个是科幻世界。/ 被访者提供
科幻,不仅仅存在于夏笳的作品中,就连对生活的思考,她都带着一副科幻脑。
7月底,科幻作家夏笳去了趟“火星”。
夏笳和同行的火星实习宇航员们从敦煌出发,终点是青海省茫崖市冷湖镇。这座偏僻小镇如同其名字一样冷僻,它拥有广袤的俄博梁雅丹地貌,从土壤到气候,都是地球上最接近火星的地方之一。
大家在大巴上大声倒数后高喊“发射”,便进入了一场84小时的“火星”之旅。经历了“二级火箭分离”后,大巴翻过了海拔3600米的当金山,手机信号和绿色一起消失了。
恰恰此时,他们拿到了任务书,第一页上写着:“火星没有救援,拯救全靠自己。”
大巴驶上了一条88公里长的土路,这是2018年在戈壁滩上开凿出来的“火星1号”公路。每个人都戴着眼罩移居火星科幻作文600字,不断感受着穿越“黑障”带来的巨大颠簸感。
夏笳距离“火星”越来越近了。
“我从小就相信,人类总有一天将踏上火星”
“当然,这就是个游戏,模拟火星救援行动。”夏笳他们乘坐的飞船在登陆“火星”时迷失了,需要大家分工合作,找到营地。夏笳翻了翻背包,里面除了帽子、防晒服、魔术巾等徒步必备的物品,还会根据每个人的身份添加道具。
夏笳的方向感不太强,但她还是认领了领航员的身份。游戏也要认真对待,她本就是个参与感很高的人,她希望自己“真的在做任务”。
拿着指南针确定坐标,徒步20多公里,翻越海拔2000多米的山峰,夏笳感觉到心跳加速,“还是有一点高反”。茫茫戈壁,昼夜温差大,白天她穿短袖,夜晚穿着羽绒服在睡袋里缩成一团。
来之前,夏笳对星空下的笔会充满了期待,那是另一种“天问”,人与宇宙在时空中的心灵对话。
“可惜,我们第一天露营就遇到了阴天,没有星空,笔谈也改在帐篷里进行。”但这种落寞并不能阻止人们对于火星的想象,正如科幻作家黎木第一次来到冷湖时说的那样:“如此干旱的地方有雪山,我由此想到,人类登陆火星也许会发现,火星不像‘好奇号’探测器传回的图像那样枯燥,可能也有壮丽的峡谷和山峦。”
对夏笳来说,火星就是梦幻。/图虫创意
梦幻,是童年的夏笳对于火星的全部想象。作为80后,夏笳成长的最初阶段,全社会都充斥着面向未来的浓厚氛围。于是,成为宇航员,飞向外太空,在夏笳看来“特别帅气”, “我从小就相信,人类总有一天将踏上火星”。
她的火星梦大抵来自科幻作家郑文光的科幻小说。他的长篇小说《战神的后裔》,在夏笳心里,是可以与《三体》比肩的科幻作品。
夏笳对于火星最初的想象或多或少带有童年的光环,那是特定时代才能被书写的未来——人类有权利得到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而这一切都与火星梦关联。
《战神的后裔》从名为《火星建设者》的小说扩充而来。火星梦围绕着“建设”一词展开,触发了夏笳心中对于参与感的执着。故事中,火星建设工程始于2078年,主人公在2083年返回地球的过程中遇到黑洞,发生时空错乱,回到了1983年的地球。
“结尾非常悲凉,主人公彻底迷失在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他再也回不到建设火星的集体之中,地球也不再是故乡。更可悲的是,他发现彼时的地球人没有理想。”夏笳看着主人公整夜讲述火星建设的往事,惆怅不已。
今年的冷湖科幻文学奖唤醒了夏笳的火星梦。
她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名为《火星建筑师》,获得冷湖科幻文学奖短篇类一等奖,奖金5万元。从小说的标题上看,不难看出夏笳在向《战神的后裔》致敬。
早在2013年,夏笳就在微博上写过与火星建筑师有关的开头片段。/微博@夏笳
到达营地当天,7月23日,中国首次火星探测任务“天问一号”探测器在海南文昌发射成功。看着身边这群小孩子,夏笳想,如果人类在2040年登上火星,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就是未来的火星工程师。
对此,夏笳保持着极大的乐观,因为那也是她的终极“彼岸”。人生需要“彼岸性”的东西,这似乎是夏笳每一步变化的潜在驱动力。
她会不断给自己设定“彼岸”:“从小我就喜欢写科幻小说,在《科幻世界》发表科幻小说就是彼岸;成年后写科幻,得到银河奖就算到达了彼岸;我想在《自然》杂志发表科幻小说,2015年这个愿望实现了。现在我想去火星。”
夏笳做过一个梦,她乘坐一架喷气式飞机进入既定轨道,飞到了火星。醒来后,她觉得整个过程索然无味,就像参加了“火星一日游”旅行团、拍了几张照片就返回。她有一种感受,自己要的彼岸不仅仅是观光这么简单,“永远不要去破坏我心中对于火星的梦想”。
参与者,才是夏笳想在火星上拥有的身份。从事科考工作也许不太现实,她多半会在火星上做一名记者,记录火星的点点滴滴,发给地球人看。
“如果去火星是张单程票,你会放弃吗?”
“等我登上火星时年纪就不小了,我愿意死在那里。这很浪漫,对不对?”
现实和科幻是生命的两个维度
当夏笳离开冷湖,火星梦依旧属于她;另一个维度里,她也属于现实生活。
夏笳,应该是成长最为顺遂的中国科幻作家之一。
2003年,还在北京大学物理系读书的她,从一门名为“热力学与统计物理”的课上学到了“麦克斯韦妖”概念。对于这个讨论熵增问题的科学假说,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有趣,就把它写成了妖精与物理学家之间的“斗法”。
其中有科学亦有魔法,前者是现实,后者是想象,她给小说取名为《关妖精的瓶子》,从里到外都带有小女生独有的小清新。
小说发表在科幻论坛,无意之中被《科幻世界》的编辑看中并刊发。第二年,夏笳凭《关妖精的瓶子》获得中国科幻文学最高奖“银河奖”,那时她才20岁。
《关妖精的瓶子》/豆瓣
彼时,中国科幻文坛还是“男人的领地”,她站在一群男人之间,犹如一个闯入者。
她对自己的能力是自信的,对高颜值也是自知的。但夏笳一直不太喜欢被称为“美女作家”,“我总想为消灭刻板印象做一些事”,比如,会温柔地提醒对方不要添加此类标签。
说起缘由,除了对于性别偏见的天然敏感,夏笳希望别人注意到她不是因为漂亮,而是看到她一如既往的努力和对科幻的热爱。
她曾经多次谈起自己对于“热爱”的感觉——“放任自己像瘾君子一样沉迷其中”。
2014年,科幻作家雷·布雷德伯里去世,夏笳有种必须为他做点什么的使命感,于是花了两周时间翻译了《图画男》中的部分短篇。之后她便着手准备去美国参加科幻大会,办理签证时,签证官问她最爱的科幻作家是谁,夏笳答:“雷·布雷德伯里!”听罢,签证官递给她一张黄色字条:“酷!玩得开心!”
夏笳冲到了大街上,仰望天空:“谢谢你!雷!”
此时的夏笳与自己的少女时代重合了。8岁的小女孩,彼时她还叫王瑶,和同学合作了一篇名为《稀奇古怪国历险记》的小说,并在《延河》发表。高中时,她写了不少科幻小说,给杂志投稿,“虽然被退稿,但退稿信中却写满了编辑细致的修改意见和鼓励的话”。
多年后,夏笳想起过往,不胜感慨:如果那时有一位剧透之神正在四周徘徊,它一定会凑过来按着自己的肩膀,在耳边悄声低语,“记住这一刻吧,孩子,记住这一刻。它们将是你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
对于科幻的执着,让她构建了两个世界。
小时候,夏笳的头脑里就存在一个天马行空的幻想世界,她用“假如有一天”开头,编着奇幻的故事。但她不想改变现实中的关系和既定的生活,每天游走于西安交通大学的各个角落,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老师布置写作文,她会持续地写交大的花园,题目也起得特别接地气:《游交大花园》《再游交大花园》……
正如她为冷湖科幻文学奖所写的《火星建筑师》一样,故事就落脚于冷湖火星小镇,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
科幻与现实,从来都是辩证的关系。
“在科幻和现实之间,我们都曾体会到不同的引力,这是生命的两个维度。”只不过,夏笳在两个维度的游走中加深了生命的体验,不断撕掉“小清新”标签,沉入更为深沉的思考之中。
2007年,夏笳赴云南南涧支教。南涧县白竹村的学校里没有网络,几乎收不到手机信号,唯一一台电视收到的信号也很差。那里的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南涧县城,北京之于他们,就如同外星球之于我们那么遥远。
夏笳在某所大学给科幻社团做讲座。/微博@韩松
最后一节课,夏笳临时起意,给孩子们上了一堂主题为“科幻中的旅行”的课。离开白竹村后,她始终无法摆脱一个意象: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地飞速发展,人类进入太空,踏上了星辰大海;而在山的这一边,孩子们依旧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站在操场边上,眼巴巴地等着老师来。
“如果我们自以为生活在一个平坦的地球村,那我们就看不见,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之下、那些巨大的鸿沟与裂缝中,人们是怎样在沉重的现实引力之下过着难以想象的生活。”
于是,在听到印度教育学者苏伽特·米特拉提出的革命性教育理念“云端学校”后,她在科幻与现实之间找到了自洽点,并将其写入给白竹村孩子写的科幻小说里——新技术如何被用于教学改革,促进教育资源的公平分配,为鸿沟中的人们带来一线希望。
一边悲观一边乐观
刘慈欣说过,在宇宙存在的各种可能中移居火星科幻作文600字,他写的是最坏的一种;夏笳写的,则是最好的未来。
在冷湖的火星救援行动中,夏笳一路看着这座废弃的小镇,很难想象眼前的“废墟”曾经因石油而兴盛。随着冷湖油田开采殆尽,这里日渐被黄沙吞没。
也许这可能就是人类登上火星时看到的场景。夏笳记得,有专家推测,火星与地球一度气候相似,后来发生了大变动,成为了今天的不毛之地。
虽然夏笳说自己也是个悲观主义者,但她对于火星生活始终保有憧憬。与那些人类火星基地毁于大火的结局相比,她的《火星建筑师》明显多了许多积极与温暖。
2018年,夏笳作为嘉宾参加综艺节目《火星情报局》,从科幻和科学的维度解读社会。/被访者提供
在冷湖,夏笳看着同行的“工程师”们合作搭建净水机,把压力泵抽出的水净化到相对澄清;十年一遇的沙漠暴雨突袭,狂风卷着大雨用力撞击着帐篷,一场雨整整下了9个小时,前行的计划全被打乱;雨停后,他们踏着泥泞走了3个小时才抵达营地。
“火星”上的这场暴雨,还有两年前刘慈欣等人遇到的沙尘暴,是近年来气候反常的反映;包括水资源缺乏,都是地球的警示。
避免气候反常、环境灾难,正是夏笳想在火星实现的。
“我会把一切身外之物都留在地球上,去火星学习新的知识,探索新的世界,开始新的人生。”《火星建筑师》中的这句话出自主人公王教授之口,但了解夏笳的人从中一定可以看到作家本人的身影。
夏笳提供了火星探索的新维度:它并非全部复制地球的生活模式,而是给了人类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想象空间——小镇南北两侧的“山脚”下布局了地下水系;“山坡”上的温室,用于培育农作物,净化水体,吸收太阳光,降低城市温度;“峰顶”的太阳能电池板和风能发动机为整座城市提供能源。
夏笳说,自己想象的灵感来自《战神的后裔》。“火星会被改造成什么样子?这是对火星生活方式的思考,科幻也会不断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她觉得,科幻作家的脑洞给世界带来了变革的可能。
人到中年,能够让夏笳激动的事情很少了,“好像就是没有了那种做一件事让我心旷神怡的感觉”,如果说有,火星生活算一件。
2017年8月,芬兰赫尔辛基,夏笳受邀为“最佳半专业杂志”奖颁奖。/受访者提供
最近,夏笳与同事谈论有关末日的话题,事实上,这也是个体现悲观或乐观立场的命题。批判理论家齐泽克在《活在末世》( in the End Times)中指出,末日正在靠近,只是没人相信它真的会发生。对于齐泽克的判断,夏笳是赞同的。
但夏笳总能一边悲观一边又存有一丝希望。如果世界末日不会像科幻大片里那样猝然降临,那么或许意味着我们面前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无穷无尽的机会,去寻找那扇通往美好明天的大门,寻找回答“宇宙、生命以及一切”的答案。
当然,这扇大门也许是通往火星的——当人们登陆火星时,也许会想起青海冷湖。如果加上红色滤镜的戈壁滩以及被染成蓝色的太阳,就是5500万公里之外的行星新家园。
现在的夏笳能做的就是等待,并保持身体健康,有一天飞向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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